壹。

　　当他手里的尖刀捅进我的腹部时，我感觉到了我心脏的跳动。

　　我的血是热的，溅了他一脸，一身。

　　他有些惊恐，却没有撒手，握着刀柄的手又用力了几分。

　　我看见他的脸，全是血，我问他，“我的血不烫吗？”

　　他怕了，尖叫着“我不是故意的！我不是故意的！我给你找大夫！”

　　落荒而逃。

　　只是可惜，他夺门而出的时候，被人拦住了。

　　是谁？

　　原来是大香玉姐姐。

　　姐姐用冰冷的眼神瞧了瞧他，冷冷的对身后的人说“把他扔到大街上，拖着去告官。”

　　我看见他被人拖了出去，他惊惧，叫的撕心裂肺，他在求我。

　　姐姐叹了口气，大夫随后进来，查看我的伤口。

　　“姑娘真是运气好，刀子被玉佩挡了下，伤口没有那么深。”大夫一头的汗水，又说“姑娘躺着吧，我要拔刀了。”

　　姐姐扶着我躺下，将如玉的手腕塞进我的嘴里，“痛便咬，姐姐不怕。”

　　那一天，我流了好多血。

　　姐姐的手腕上，也留下了深刻的牙印。

　　姐姐，你说的对，做人，要靠自己。

　　以后，我都听你的。

贰。

　　我本来有个幸福的家庭。爹娘，哥哥都在，我还有两个姐姐，一个弟弟。

　　后来，哥哥娶了嫂子。嫂子长的不错，就是有些刻薄。

　　姐姐相继出嫁了。嫁的有些远，也慢慢断了来往，只是偶尔年节托人送信和礼物来。

　　后来，突然闹起了灾荒。

　　存粮早就吃完了。朝廷虽然说是开仓赈灾，可是那些贪官能留下多少？

　　娘最先饿死了。

　　后来爹也饿死了。

　　嫂子撺掇哥哥，把弟弟卖了。

　　弟弟长的娇小清瘦，嫂子要把弟弟卖到那种地方去。哥哥不答应。

　　后来嫂子便撺掇着把我卖进青楼。哥哥犹豫了。

　　那晚，我饿的睡不着，弟弟也是，我俩偷偷的想去厨房找吃的，路过了兄嫂的屋子。

　　我们听见他们的话。弟弟吓坏了，大眼睛里满是泪水。

　　我抱着弟弟，我说“弟弟，姐姐不会让他们卖了你的。”

　　第二天，嫂子突然殷切的给我和弟弟送来了两碗稀粥，虽然稀的几乎没有米，却已经是稀罕物。

　　哥哥也一脸笑意，劝着我和弟弟多吃些。

　　弟弟哭了“你们要卖我和姐姐。”

　　他俩顿时变了脸色。

　　嫂子冷笑“不卖了你俩，我和你哥就要饿死了。”

　　屋外进来两个大汉。一脸猥琐的看着我和弟弟。

　　我看见他们拿出几个大钱给哥哥，哥哥的手有些抖，但是很快抢过那钱，不看我们。

　　我也冷着脸，笑了笑，随即从被褥里拎出了一把菜刀。

　　一手拿着菜刀，一手牵着弟弟，我闭着眼睛胡乱挥舞。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死，我知道，我刀上有血。

叁。

　　我能去哪儿？

　　我不知道。我带着我年仅六岁的弟弟，我哪儿也去不了。

　　我才十岁。

　　我想我当时的模样一定很恐怖。人人都躲着我。

　　我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弟弟，我说“弟，以后我们没有家了。以后你就是我们李家唯一的儿子了。”

　　弟弟哭“那哥呢……”

　　我恨恨的说“他想卖了咱俩去那脏地方养活自己，他不是我们的哥。”

　　我抱着弟弟，我想，我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了。

　　我去了留香阁。

　　天色还早，没睡醒的老板娘脸色很不好，不过当她看见我的时候，眼睛顿时亮了。

　　好吃好喝的招待我，找了丫鬟给我和弟弟洗澡换衣服。

　　我说“我没地方去了，我还有仇家，就是我亲哥，老板我把我自己卖给你，但是你要保证给我弟弟念书。”

　　老板姓温，长的妖娆多姿，不施粉黛也是多情美人，只可惜我没那心思欣赏。

　　温老板笑了笑，说“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，罢了，多做点善事也是积德了，我便应了你。不过，你要跟我签死契。”

　　我不知道什么叫死契，但是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。

　　我没有选择的余地。

　　出了留香阁，说不定就被卖到别的地方，我就一点筹码都没有了。

　　看着酣睡在床的弟弟，我答应了。

　　温老板说“我给你六年，你要做我留香阁的花魁。你要名扬四方。你弟弟我自会送去别的地方，有你这样的姐姐，也不光彩不是？”

　　“只要弟弟能念书，能做官，就行。”我什么都不想说，其实我也不懂。

　　弟弟离开我的时候，哭的伤心，他知道我把自己卖了，换他的自由，他说“姐，你等我，我一定来接你。”

肆。

　　时光飞逝，一转眼，六年就这样过去了。

　　我从那年少不知事的稚童已经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少女。

　　我终于知道，温老板为什么当年要我签死契，也明白温老板为什么愿意帮我养着我弟弟。

　　铜镜模糊，也遮不住我惊人的容貌。

　　冰肌玉骨，皓齿明眸。

　　弱柳扶风，仪态万千。

　　回眸一笑，百花败。

　　这六年，我过的很苦，但是也很甜。虽然我知道，之后面临的是什么，但是我无法选择。

　　这，就是命。

　　这六年，连留香阁的人都没有全部见过我，而我，也没能踏出留香阁一步。

　　温老板说，我是她这几年呕心沥血的底牌。她要让我，成为独一无二的花魁。

　　温老板说，我的兄嫂还活着，听闻到处找我和弟弟，只是没有结果。

　　他们的日子后来好过了。

　　听说，大姐姐死了。婆家嫌弃她生了个丫头，等她死了，就把丫头送回来了。

　　二姐姐想去接，没接到。

　　就仿佛当年，大姐姐和二姐姐想找我和弟弟，没找到。

伍。

　　留香阁凭空多了一个大香玉。长的一般般。却生意极好。

　　听闻她是清倌人，卖艺不卖身。

　　看着她淡雅的面庞，我心中有些嫉妒。

　　这是一种底蕴。她识文断字，心地善良，懂事明理，为人仗义。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。

　　不像我，都是装的。

　　选举花魁那日，我的出场惊艳了众人，我当之无愧的成了花魁。

　　可是为什么，那个大香玉，也成了花魁？她凭什么？

　　可是温老板捧着她。

　　于是留香阁有了一双花魁，我，小香玉，她，大香玉。我讨厌她。

　　但是我没想到，那件事情来的这样快。

　　成了花魁没几日，温老板便要拍卖我的初夜。

　　是一个财主。如果我爹还活着，他比我爹还要老！

　　我不愿意，我突然发现我根本不认命，我害怕，我不愿意，我不要这样。

　　我想逃，可是温老板似乎发觉了我的意图，冷笑着说“小香玉，你弟弟还在我手里。”

　　我觉得，我无力挣扎。

　　我蜷缩在床脚，没有泪水。我想到了死。

　　我扯坏了一件衣裳，挂在了房梁上，只要踢掉脚下的凳子，我就能去了。

　　“有胆子死，没本事活？我还以为你是个有用的，也不过是个废物。”门口传来大香玉鄙夷的声音，我看过去，她从容的关上门，似笑非笑的看着我。

　　“你知道什么，你又不要接客！”我望着她，我恨她，我也嫉妒她。

　　她施施然的靠近，完全不看我，自己拿了张凳子坐下，闲闲的说“要死赶紧的，把脖子伸进去，两眼一闭就算完事儿了。”

　　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，呆呆的看着她。

　　她哼了一声“还以为你想报仇呢。”

　　“仇？”我哑然无语，报仇？和谁？如今的路，仿佛是我自己选的。

　　“你的路是谁逼你走的？你以为你爹娘是怎么死的？让你做个明白鬼。你爹娘是被你兄嫂联手害死的，你大姐也是因为你嫂子的陷害死的，你大姐的女儿被你兄嫂卖进青楼了。如今才几岁？好像也才十一二岁，已经接过客了。”大香玉说着说着，笑了起来“你也算是命好了。”

　　“不可能！”我惊慌失措的喊着，怎么可能？

　　“我骗你有意义？我还以为你准备报仇呢。真是个废物。你死了，你弟弟就能活？你以为有谁能帮你？除了你自己。”说完，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。

陆。

　　我画了最清丽的妆容，捡了时下最盛行的衣裳，绑了最简单的发髻，只在发梢戴了一支青玉吉祥簪。

　　温老板看见我的模样，挑起了眉角。

　　我知道，我不能跑，但是我不能这样把自己交个那个土财主。

　　大香玉说的对，我要报仇。

　　大姐姐往日待我和弟弟最好了。二姐姐也经常偷些吃食给我们。可是她们现在却这样不好。

　　而如果不是大哥大嫂那样无情，我又怎么会走进这个地方。

　　我要报仇。

　　我戴了锥帽，遮了容貌，带上了温老板信得过的丫鬟，走在路上。

　　我在等。

　　“让开让开！”暴躁的声音回荡在街上，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。

　　丫鬟灵巧的滑了手，将我往路中间一推，我不小心的崴了脚，稳稳的坐在了地上，正好挡住了轿子的去路。

　　“要死啊！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轿子！就敢乱撞！瞎了啊！”轿夫大声的骂了起来。

　　“小姐！”丫鬟立刻落了泪扑了上来“小姐你怎么样！”

　　“嘶……别动……”我忍痛摇头，慌乱之间，丫鬟无意撞掉了我的锥帽。

　　我抬起头，脸带凄色，眼泪强忍着不落下来，满是倔强和忍耐的模样，落进了那个恰好抬起轿帘，正准备出声赶我走的人的眼里。

　　他明显怔住了。

　　府台大人。王远知。

　　“姑娘，你没事吧？”他急切的下来，小心的蹲在我身边。

　　我羞涩的低下头，柔声道“仿佛是，崴了脚。”

　　如果不是大香玉提点我，我不会知道，我的模样和王远知那早死的女儿有三四分相似。

　　如果不是大香玉提点我，我不会知道，王远知的女儿喜欢怎样的打扮。

　　总之，我得手了。

柒。

　　我大哥被判了重刑，要流放千里去做苦力。

　　我大嫂被打了五十板子，不死不活的扔进了大牢。

　　我那可怜的侄女被救了出来。我没有交给二姐，二姐也不容易。

　　王远知的夫人看见我的时候，就掉了泪。

　　摒弃我的身份，他们是愿意留着我的。

　　温老板把死契当着我面烧了，道“我也当是做善事，你能有个好前途我也替你高兴。”

　　温老板没有收我送来的银子，只是正色对我说，“如果他们对你不好，你回来，还是我留香阁的花魁。”

　　我没有问弟弟的去向，温老板也没告诉我。如此其实挺好的。

　　大香玉看着我也笑了“如今你爹娘的仇算是报了，你也是轻松了许多。只是我与你说，莫要太相信别人，尤其是说爱你的男人。”

　　我笑的有些苦，哪里还能遇到说爱我的男人？

　　王远知夫妇只是留着我，也没个身份。怕是认了我做干女儿，倒是掉了他们的身价，也是。

　　只是一个夏日的午后。我遇到了他。

　　仿佛是王远知的一个学生，家世不错。

　　他对我，一见倾心。

　　每日不舍的求着我。

　　他说，他要跟王大人提亲，想要娶我。

　　我说，我曾经是青楼女子。

　　他说，我不在乎，我知道你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子。

　　这倒是，我还未曾接客。

　　我说，可是我以后没有娘家帮衬你。

　　他说，我也不在乎，我只在乎你。

　　我说，那我也没有嫁妆，你爹娘会答应吗。

　　他笑道，我愿意，他们也管不了我。

　　此一刻我想，大香玉，你一定是想的太多了。

捌。

　　我等了许久，没有等到他来提亲，我有些焦急。

　　那一天，他约我去茶楼一叙。我欣然前往。

　　路上恰好遇见了大香玉。她看着我喜色的脸，不动声色的笑道“许久不见你，我做了点东西送你。”

　　说着，不容分辩，将几条帕子裹了塞进我怀里，想了想，又拿了块玉佩，硬是塞进了我的腰带里。

　　“这是好东西，你留着回去以后做个穗子挂在身上，也是我们姐妹的缘分，如今就搁在这里，免得你丢了，我要心疼许久。”大香玉这样说，我不好拒绝。

　　当着她的面，我将玉佩拿出来，用她给我的帕子仔细裹住了，然后塞在腰间。

　　拜别了大香玉，我还是满心的欢喜。

　　他看见我，有一些说不上来的神色夹杂在欣喜之中。

　　“玉儿，我们……不合适，分开吧。”第一句话，如同冰水砸在我的心头。

　　“我不答应！”我扯住他，呆滞了表情“为什么？”

　　他推开我，有些气急败坏“我只是告诉你罢了，你不要多问，快走吧！”说着就想走。

　　我自然不会让他走，我拦住了他。“我有了身孕。”

　　他呆住了。

　　“我没想过的……我……我不能娶你！娶了你我这辈子就没有将来了！”他突然变得凶狠，凶狠的好像那一年要卖了我和弟弟的大哥。

　　接着，我感觉腹部一痛……

终。

　　我从王远知家里搬了出来。出了这样的事情，我知道，我终究融入不了这个圈子。

　　王远知他们倒是挽留了我，只是最后还是让我走了，王远知也要调任，离开这里。

　　温老板也走了，据说去找一个什么人。

　　留香阁现在的老板是大香玉。

　　我问她，为什么不离开这里，她明明可以有好的归宿。

　　她说，她已经没有家了，而且，也没有人，敢给她一个家。

　　我也留在了留香阁。

　　大香玉问我为什么。

　　我说，我想等我弟弟，就算他不认我，只要来这里，让我看一眼，我也认了。

　　过了许多年。

　　有个眉眼与我相似的少年来这里找姐姐，最后没找到。最后带走了一个小女孩。

　　大香玉说，你为什么不去见他？

　　我摇摇头，我不敢。我怕他带我走。